小卢告诉我，在4月19日那天，他去送货，因为突遇车祸，右眼一下撞在车框上，人当时就失去了知觉。经医院检查，后果严重，造成了右眼上眼眶骨折、眼球内晶体破裂、视神经挫伤以及动眼神经损伤等。经过医生的及时抢救，多次手术治疗，植入人工晶状体，用了大量中西医药物，他的症情总算得以控制。但出院之后，他发现右眼视力仍在不断减退，还有上眼皮下垂及复视等多个后遗症。他从网上查到我，特地跨过长江来求助。
我检查发现，他的右眼上睑下垂，难以睁开；而右眼球不能向上、向下及外侧转动，向内转动也受到限制；右眼视力0.3（原为1.5）。这是动眼神经麻痹和视神经挫伤引起的。治疗其中一个病症就已经很有难度，要同时并举一起对付，有点难上加难了，何况发病至今也已有三个多月了。但小卢这么信任我，又是远道而来，我不便推辞。
在确定具体的针刺方案时，我想起曾经治疗过的一位年轻女患者，因颅脑手术损及动眼神经引起严重的右侧动眼神经麻痹。
来的时候，她右眼紧闭，要用手指拨开才能看到东西，而眼球就固定在中间，上下左右都丝毫不能转动。她曾看了多名西医眼科专家，都摇头表示难以恢复。她本人也是一名麻醉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找到了我。通过一段时间的摸索，我在常规针灸处方的基础上，增加了《内经》所记载的“齐刺法”。所谓的齐刺法，指的是中间针一针，在两旁再各刺一针，也就是并排刺三针。点击查看齐刺法视频教学??张仁特色针刺技法
齐刺法：双针刺
于是我在患者的上明穴刺入一针，再在相距3~5分处，左右各刺入一针。
万万没想到，这一针法竟取得了一定效果，她的眼睑从完全闭合至可睁开三分之二，眼球从完全固定至可向内向内上做一定程度的活动。
于是，我决定将此法用在小卢身上。但在实际操作时，我却发现难以实施。原来，上面说的那条5cm长的瘢痕恰好就横在上明穴及其两侧，用平时我常用于眼区穴位的0.25mm直径的32号毫针难以刺穿变得坚硬的瘢痕组织，同时形成瘢痕的皮肤也较敏感，刺的时候疼痛明显。所以只好弃之不用，采取我常规的方法治疗。
然而，按照这个治疗方案操作几个月下来，疗效并不明显。不光是小卢着急，我也为效果不好，辜负了他远道而来求治的一片心，而深感不安。既然小卢这么要求了，我想还是再试用一下“齐刺法”。于是我取了三枚32号1寸针（直径0.25mm，长度25mm），考虑到穴区位于瘢痕之上，难以进针，就改在那条瘢痕之下刺入，针尖略朝向额部，并排刺入三针，左右二针，与中间一针距离各相差3分，均进针8分左右，稍加提插，但针感并不甚满意，我采用留针等待得气。在留针的时候，大概小卢急于想好转，希望获得更好的得气感，他自己将这三针分别往深处刺入并进行捻转提插。想不到却因此而出了事。30分钟后，当我拔取了上明穴排刺的三针后。小卢突然感到右眼前面似乎慢慢落下一张黑幕，眼前景物慢慢消失了。他惊呼一声：“我右眼看不见了。”
正在忙着的我不由暗暗一惊，当即罩住他的左眼，检查右眼视力，果然已骤然下降，只能见到5cm外我的手在动。考虑到可能与刺伤血管、眼内出血有关，我立即从冰箱内取出冰敷料（平时备好的，一般给眼部出现血肿的病人用）让他冰敷。数分钟后，再检查，右眼视力竟已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我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因为这是我治疗眼病至今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事不宜迟，由于还有20多位病人等候我治疗，于是我嘱医院急诊，并告诉他我的手机号码，要他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当晚7点左右，在我焦急的等待中，小卢终于来电了···
那一夜，我没睡踏实，对于发生这样一个造成病人痛苦的严重事件，最主要的是一种内疚心理，同时也出于对目前医患关系紧张的忧虑。我查阅了自己编著的《针灸意外事故防治》一书，该书总结了古今中外的所致针灸意外事故的案例。在眼病针刺事故一节中，虽有针刺诱发视网膜脱落事故的记载，但并无类似情况的载述。又翻了几本眼科书，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第二天上午，医院门诊，一直心神不宁，焦急地等待小卢的消息。9点左右，小卢带着一纸报告单直接来诊室找我······
那之后，我每天或隔天一次去电询问。开始几天，小卢仍是说，眼前什么也看不到，每问一次，我的心头总沉重一次。至第六天，记得那天，我应邀外出讲学，在列车上，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看显示的号码正是小卢的，心里不由一紧，赶快接听。电话中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我的右眼已经可以看到东西了，就是还有些模糊。医院了，B超检查说是积血部分吸收。右眼眼压还有点高，是26.7。医生说不用开刀，会完全好的。”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又过了一周。小卢来电话告诉我，他右眼的视力已恢复到原来的0.3，右眼眼压已降到16.4，也就是完全正常了B超检查，前房积血也已基本吸收。
我很高兴，便向小卢提出将发生的全部医疗费用和所有的误工损失估算一下告诉我，由我承担，而且可以作为医疗责任险由保险公司支付。
果然，过了半个月，小卢又一次来到我的门诊。我重新调整了治疗方案。这天治疗结束时，我签名赠送了小卢一本新出的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著作——《针灸的探索经验思考》。他显得十分兴奋。又经过三个月的治疗，他的上眼睑上抬功能有所改善，特别是复视情况消失，视力也有提高。
再后来的某天，小卢来得特别早，下午一上班就等在诊室门口了。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这一事故一直让我无法忘怀。一是这位胸襟开阔的年轻人，和前面我所碰到的没事找事的“医闹”，实在有天壤之别，我想真的如一篇文章所分析，99%的病人都是好人；二是将此事始终引以为鉴，真是应着那句古话：做到老，学到老。在我的眼病针灸经历中，针刺眼区穴位的意外事故，最为常见的是皮下血肿。而前房积血事故，国内外尚未见报道。造成前房积血的原因，多由于虹膜较大的血管破裂所致。在正常的生理情况下，针刺上明穴及其周围穴位均不易伤及眼内主要血管。
我思考良久，之所以发生这一意外事故可能与下列因素有关：
一是患者有眼外伤史，由于眼眶骨折及手术等原因，造成眶内解剖结构的变化，使原来的血管神经的位置发生偏离，导致易被针刺误伤；
二是采用齐刺法，以3根针同时针刺一个穴区，增加了造成损伤的几率。
这个意外事件警示我们：
在针刺时，不仅要了解正常的解剖组织结构，还要考虑到其在病理情况下的结构变异。临床上已有不少这方面的教训，比如因肝脾肿大，针刺腹部中脘、梁门等穴，造成肝损伤。其次，在一些易造成意外的穴区，应当避免多针刺法，如齐刺法、丛刺法及扬刺法等。
前房积血，可造成视力急剧下降甚至失明，是一种较严重的针刺意外事故。一般情况下，可给予止血剂、镇静剂及糖皮质激素等，如果眼压增高则可用降压药物等。令患者取半卧位休息，限制眼部活动，多数可自行吸收。若积血量多难以吸收，则易出现继发性青光眼，使其角膜内皮受损，引起角膜血染。为了避免这一后果，须及早行前房冲洗治疗。
为了告诫同道和后人，我们专门将这个案例详细记载下来并发表在《中国针灸》上。
第57期
本栏目以漫画的形式真实再现
张仁半个多世纪曲折的学医之路和行医之路
总结十余年的临床经验及针灸处方
可供中医针灸工作者借鉴应用
你点的每个在看，我都认真当成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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